三、母亲 把海格列斯安顿进“南极公寓”后的一段时间,我都显得无精打采,像是被告知欠了我一屁股债的家伙突然挂掉了一样,与大兵的一番谈话让我心里堵得慌。 这天下午,我在接待室里加班,突然响起两声怯怯的敲门声。 我不耐烦地说:“请进!” 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瘦小的女孩——不,一位年轻的母亲——她怀里抱着个样式奇特的睡袋,显然里面装的是婴儿。 她迈步前来,步伐显得有些虚弱;我再瞧了瞧她的脸庞,虽然清秀,但却与大多数来访者一样——面色苍白、焦虑过度。而且我推测她已很久没吃过一顿饱饭了,因此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双目无神。 我赶紧请她坐下。 “先生,”她开口道,声音有些哑,“请务必救救我的孩子。” “我会尽我所能。”我对如何回答她接下来的问题心里没底。 “我的孩子感染了列氏二号菌。”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列氏二号菌! 这是一种致病真菌,来自一颗彗星的慧尾尘埃,对抵抗力未发育成熟的动物幼崽具有极强的寄生性及长期的……侵蚀性,已知的案例显示,被感染的生物的最终死状是极其骇人的。 不过好在地球的臭氧层对这种真菌具有强杀伤力,目前列氏二号菌只能在空间站或者各种穿梭在宇宙的飞船内猖獗,另外南极上空还有个巨大的臭氧层空洞,这些菌类也得以在南极的冰盖上安家落户,但那里的低温迫使它们进入了休眠状态,暂时无所作为——感谢上帝仅仅把天窗开在南极! “那你……是从飞船上来的?”我问道。 “对,我是英仙号随舰医疗团的一名护士。”她说。 英仙号是军队花巨资打造的四艘母舰之一,我方军事力量的象征。 “孩子是在舰上出生的?”我问完这个问题后立刻就后悔了,该死的“职业好奇心”! “嗯……”她憔悴的脸上写满伤感、无奈以及其他的一些复杂情感,叫人不忍再多看一眼。 于是我没有再提关于孩子父亲的话题。 “……能让我看看你的孩子吗?”我问道。 她有些犹豫地答应了,把怀里的那个睡袋小心翼翼地递了过来——我这才发现睡袋原来是封闭的,内部有一套小型生命循环系统,大概是为了防止菌类扩散吧。 我以前曾看过被列氏二号菌感染的各种动物幼崽的影像,但没见过人类的——别误会,我的好奇心还没有这么变态——我仅仅是想知道,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生灵,如此顽强地承受苦痛。 尽管事先已做好心理准备,可襁褓里婴儿的模样还是给我带来了强烈的视觉冲击。 列氏二号菌是一种独特的真菌,地球的微生物学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类似的记载。这种真菌在寄生初期会表现出霉菌的某些特征,就像一些霉菌引起的皮肤癣之类,但通常霉菌的感染范围只是浅层的,列氏二号菌的致命之处就在于在初期症状之后便开始朝纵深扩展,造成深部感染(注4),这时它将不再具有外扩散性,而是转变为类似念珠菌(注5)的形态,完全进驻到宿主体内了,这可以称为中期;此后,便是长达数月的“晚期”,列氏二号菌会从内向外一点一点地啃噬掉所有机体,整个过程缓慢残酷却无法阻挡,直至宿主身体的每一处都布满菌丝。 最终,随着宿主被掏成一具空壳,这种微生物便吐出数以亿计的孢子,寻找下一个目标。 我盯着襁褓中的这个小生灵,托着他的手臂不觉有些颤抖。小家伙的身子包裹得很严实,只露出了脸部,我看到这张圆圆的脸上布满了一片一片的紫褐色菌群,甚至连眼睑处也有一块菌斑,只有耳垂下部还未被菌类覆盖,露出了婴儿本该有的白皙、细腻的皮肤。我不敢想象他的身体现在是什么样子。小家伙闭着眼睛,大概陷入了昏睡,我想这是好事,不然他该如何承受这巨大的痛苦! 我默默将睡袋还回去。 事实上,对于免疫系统发育完备的成年人来说,其自身抵抗力就足以把列氏二号菌挡在体外,最多受到浅层侵染;但对于免疫力缺乏的个体,尤其是幼儿来说,列氏二号菌不啻为一个末日杀手,一旦进入深部感染期,当前的任何医疗手段都将回天乏术。 我使劲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乱作一团思绪重新恢复条理。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于是问道:“我记得,对于这种病现在好像有个什么联合抗菌疗法,虽然对婴儿有一定副作用,但据说可以治愈。你没试试吗?” “……试过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都试过了……” “没有效果吗?” “太迟了!这种疗法要求必须在感染后的第一时间实施。而——”她说到这里有些激动,“在仅有的第一时间里,舰上的人们只给了我两个选择,要么带着孩子返回地面,要么我留下,将孩子抛射(注6)……”说完便泣不成声了。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知道船员这么做也有其理由,到哪里就有哪里的规矩,发生这样一件事是会动摇军心的。其实允许她留下已算破例,大概是因为船上紧缺医护人员。 我等她的情绪渐渐平缓下来,然后说道:“小姐,我完全能理解你的感受,但恐怕我还是不得不劝你放弃。” “为什么?” “我能体会到你是多么爱你的孩子……可是,恕我直言,”该死,我的声音听起来一定像自动答录机那样空洞、僵硬,“列氏二号菌感染是绝症,小姐,这样做是……是没有意义的。” “已经有足够多的家伙告诉我这些了。可你们不正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才成立这个机构的吗?”她倔强地说。 “没错,可这里还有一个问题:冷冻过程对人的体质也是个考验,我们并不敢保证你的孩子能挺过这一关。”我用略带遗憾的口吻说道。 “可这是最后的希望了,我再也找不到别的方法……”她仍在坚持。 “你付不起这笔钱的。”我终于摊牌了。 我不敢停顿,接着说下去:“小姐,我若猜得没错的话,你现在已经失业了吧?” 她面色严肃地回答道:“我知道费用是多少,我会全部付齐的。” 猛然间,我明白她打算如何凑齐这笔不菲的费用了。 器官买卖。 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里,人体器官成了黑市里最紧缺的货物,尽管不少器官已经实现了人工生产,但诸如肾脏、眼球或脊椎之类的“精密部件”还得依靠生体移植。 器官交易是非法的——但那些走私商可不在乎这些,器官买卖的利润太大了!况且传闻许多交易的源头就指向军方。 我把自己的推断告诉她,她终于默不作声了。 我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纤弱的女子,并在心里快速估算一番,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她若打算把这笔钱全部凑齐,差不多得卸下自己身上一半的零件——换言之,她不打算活了。 “这是为什么?”我问她,“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惊讶于为何要以这样一种方式去做一件希望不大的事情——以牺牲自己的方式?” “因为他是我的孩子。”毫不迟疑的回答。 我知道,再劝她放弃已毫无可能。 于是,我起身走到她面前,从贴身衣兜里掏出一张磁卡递给她:“这里面的钱不多,只够支付初次冷冻程序的费用。你现在最好先去找份工作——不管结果是成功还是失败,你都需要一份稳定的收入。”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愣住了。 但她还是接过了磁卡,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了。 我叹了口气,本想自嘲一下,自己傻乎乎地做了好事却连个谢字也没得到,却发觉双眼已经模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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