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大兵 在一个令人烦躁的周一,接待室来了这么一位访客,他身材高大,体格健硕,活像希腊神话里描述的那个赫拉克勒斯(注1)。尽管天气已入冬,他仍穿着单薄的夹克,透过绷紧的衣料,我得出这么一个结论:这位“赫拉克勒斯”轧钢般的肱二头肌大概比我的股四头肌还要粗壮。他面色不怎么好看,戴着样式古怪的帽子,目光如炬,如炭笔勾勒出来般板正的脸庞上写满了刚毅。 是个军人,我想。 他环顾左右,见不大的接待室里只有我一个百无聊赖的老家伙,便径直朝我走来。我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坐在椅子上,通常对于来这儿的人,你都用不着跟他们客套,他们根本不会在意这些,此外这样一来我也不必仰着脸看他了。他坐下来,然后仿佛有些无奈地摘下了帽子。 他说:“我叫海格列斯。”——啊哈。 “我是第七空降旅的一名中士。”他接下来介绍道。 这让我暗暗吃了一惊。 我只猜到他是一名军人,可没想到这个大块头居然是特种兵——不过这样一来,他那别具一格的名字就有合理的解释了,据说每个人在成为特种兵后(也有传闻说特种兵是被制造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洗脑(从这点上看,关于是人还是弗兰肯斯坦的讨论都没有意义了),然后,训练机构会把他们的脑腔塞满各种技能、战术、“巴甫洛夫反应”(注2)、“必须”的记忆、以及,一个配得上这个崭新人格的名字,这个名字通常是某种暗喻,以表达第七旅的头头们对麾下勇士的某种美好期待——可海格列斯的教官显然修辞没学好,这个比喻也太直白了些。 这些都是细枝末节,不值得我浪费心思。 我所疑惑的是另一个问题——干这份差事你必须具备一种品质:好奇。或者说,必须拥有一种恶习:多疑。相信我,天杀的好奇心是我最不想拥有的。可为了工作,有时你不得不将就一下自尊。 于是,在下一秒种,我脱口问道:“特种兵的服役期不是终身吗?” 海格列斯愣了一下,显然他与“常人”的接触不多。他回答道:“不。只是时间要比普通士兵长很多。” “多长呢?” “一千五百六十周。”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特种兵居然会给出这么一个数字——他们的计时方式真另类,怎么跟制造芯片(注3)似的,还好不是小时……我痛苦地心算了半天,两眼一跌——居然是三十年。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参过军,上过前线——这也正是我对战场充满惧意的原因——我在军营里流血流汗磨练了三年,然后像磕了药的野猪一般奔赴战场。战斗打响后半小时,我身体的五分之二各自以不同方式脱离了与躯干的连系,余下的五分之三在极度惊讶中被紧急送往后方医院——相信我,我惊讶的是为何我如此幸运,居然能保住小命。 后来我装了一身的义肢,又用了数十年的时间来适应它们,最终成了现在的这副模样。后方准备三年、前线半小时被打成筛子——这可以简要而生动地概括出这场战争留给我的直观印象。 我把自己的感受以尽量不夹杂粗口的言辞传达给海格列斯。 他咧嘴一笑(这个表情真诡异,想象一下,一尊大理石雕塑冲你咧嘴一笑,我都担心他那张扑克脸会不会打褶):“特种兵的身体是经过强化的,而且经历了严格的训练和考核,战场生存能力比普通士兵强很多。这也正是我们服役期比较长的原因。” “就算这样,我也不相信你们能在战场上活过三十年,呃……一千五百六十周。” “没错。就算是特种兵,完整服完兵役的也很少。但是,”他顿了一顿,“有个途径可以让特种兵提前退役。” “什么途径?”我脱口而问。 “赢得一场L2等级以上的战役,”他说道,“拿到一枚勇士勋章。” 勇士勋章是军团战役级别的个人最高嘉奖,我不记得普通大兵有这个资格获此殊荣。 “你拿到了吗?”我追问。 “嗯。” “什么战役?”我刨根究底。 “三周前的南船岛阻击战。”他平静地说。 我认为自己听错了。 南船岛战役!上帝,那简直就是战神马尔斯降临,不,确切地说是一个营的马尔斯,外加一个丧心病狂的战地记者——得益于这位半张脸都被炸飞了仍坚持拍摄的疯子,我们这些躲在后方的家伙才能欣赏到那场让人浑身战栗的战斗。第七空降旅的标志是一个幻化成镰刀的“7”,意思是,只要敌人遇到了第七旅,就是遇到了死神。但这次的敌人并不好惹,对方也有精英部队,而且关键是——敌人有一个师。 追究原因已经意义不大,战争就是这样,经常挑战一下人类的理解极限。 第七旅的这个参战营必须在援军赶到之前守住阵地,任务简洁明了。 最后我方援军赶到,敌人撤退。战斗胜利。第七旅的这个营全军覆没。 不过,我盯着海格列斯,显然还是有少数人幸存了下来。 “我明白了。”我说。 “那就尽快为我办理手续吧。” “你得的什么病?”我问道。 “什么?不,你想错了,我没有得什么绝症,”他回答,“我身体机能完好。” “嗯。那为何要来这里?”至此,我把所有的原因都串起来了,只等他自己说出结果。 “我想离开这个时代。”他的双眼像突然之间蒙上了一层灰雾,变得不那么有神了。 “因为战争,是吗?可哪个时代又没有呢?”我反问道。 我真的很想知道答案,我向每一个前来申请冬眠的老兵问这个同样的问题——没错,海格列斯并不是个例,在他之前,我已经接待了上百位职业军人,这也正是我能一眼认出他们的原因。他们身强体壮,但是却失去了在这个时代活下去的动力。他们现在都沉睡在我身后那座庞大的水晶棺里,等待着某一天被唤醒。 他们对我提出的问题所给出的答案惊人地一致以至于我怀疑军营里的教官是不是在教授被俘后如何回答敌人的问题时把我的这条也当作模板给刻进他们那见鬼的脑壳了。 我希望海格列斯的回答能有点新意。 “一定会有。”相同的答案,相同的神态,甚至连语气都是一样的。 我没有再问关于资金的问题,钱对特种兵来说不算难题,他们有自个的办法。我为海格列斯签订了五十年的合同,然后递给他签写。 通常对于健康的申请者,此时我该做最后一番劝说,譬如“冷冻过程虽然安全但还称不上完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云云。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这完全是白费口舌,这群木头桩子简直就是铁石心肠,根本听不进任何劝告,后来我索性沉默是金,听之任之了。 不过,这次我那长期养成的“职业好奇心”还是迫使我多问了一个问题。 “你还差多长时间满退役期?”我假装随意。 “两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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