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在“地底城”，还是在“空中楼阁”，我都习惯了劳斯莱斯、宝马等品牌的概念车“即车”，只要说出指令，不用动手动脚，“即车”便会按照设定最优路线前行，并且有避开障碍物的功能。在第二区，一切都靠走路，或者“老爷车”——劳斯莱斯、宝马古典系列车系。

第一次去第二区一切都是新奇的，第一天队长给我分配了一个小子让我去摸摸情况，说是让我带小组，事实上她就是想用他监视我，如果真能做出什么来，她就用我的调研结果成就她的仕途之路；而如果什么也没做出来，所有的错都可以推我身上，因为让我负责带队了。我笑嘻嘻地说，好的，队长放心吧，我会带好小分组。

阿慕就这样形影不离地跟着我，我带着他四处乱逛。

“南瑾儿，你这样四处乱走要走到什么时候？”

“我这是熟悉情况，你要是觉得是乱逛你可以先回去基地休息。”

男孩再也不说什么了。路过停车站，他把我硬塞到一辆车里，“懒得走了，我开车好了，你随便看吧。”

第二规划区寄居地，阿慕忽然碰了碰我：“你看，那个男孩，长得和你好像……”

我抬头，阿慕的呼吸器比我高级，他的视镜也比我高级，看得成像比我清楚。我看得并不真切。

阿慕把他的视镜摘下来，和我的对换。我看到那个在“水源之家”忙活的少年。

看着他，就像在看镜子里的另一个自己，不知道是该露出笑容还是一本正经。“世界上会有很相像的两个人吗？”阿慕问我。

我决心已定，“阿慕，我们这次课题组方向就定‘试论第二规划区水源分布及使用战略’，调查对象为第二规划区水源守护人，调查方式两人一组，分期走访。你现在可以回去让组长从总部申请地表城市所有‘水源之家’的分布情况及联系方式。”

“你呢？”

“当然是田野调查了，这是第一家。我去摸摸情况。”我从车上走下来。

“我一小时后回来接你。”阿慕说。

当我站到水店男孩面前时，他只看了我一眼，抿嘴笑了笑。他说，“你是医学院的南瑾儿吧？新生辩论赛时我坐在下面听过你的辩论赛。怎么，假期没回家么？”

“我从来没见过你。”我说，呼吸器有些急促起来，隔了呼吸面罩，隔了尘世浅黄的雾气，他的脸忽然变得不真切，我不知道这是不是见到镜子里的自己而忽然害怕的那种感觉，心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如果我见过你，我会记得你，可是我不记得你，你见我的时候不是这个面孔吧！”

他轻轻地笑了，“你怀疑我整容了？可以告诉你，这张脸就是这样的，改成谁的我都不屑。我见你是因为寝室哥们说你和我长得太像了，所以，我戴了隐形斗篷。”

隐形斗篷！能买得起隐形斗篷的人全国屈指可数。他所生长的地面城市根本不可能让他有这样的资历去购买。我忘了我跟阿慕说要对水源情况的“摸清情况”，反而怒不可遏起来。

他的一句话浇灭了我的怒火。他说：“我曾把你的照片给家人看，林梨说，你是我世界上的血脉相系。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林微。她的姓，你爷爷的名。”

林梨。这个猝不及防闯进来的名字吓了我一跳。我无知无畏，可也毕竟只是小孩。

我忽然想起了那些黄昏的日子，在人造黄昏的余晖下，我坐在地板上，看爷爷的旧书信。旧书信里，那个花了一年时间就让这个老人一生念念不忘的“林梨”说，我想要的很简单，青山绿水，和一个爱我的人，有一个像他的孩子。

“你，说的是梨奶奶？”我有些不敢相信。

“林梨一生未曾结婚，她用她爱的人的细胞，重新复原了一个他，也就是我。她养大了我，这是她在地面城市做过的最好的事。反正她钱多的是，让我随便用，我所要做的便是成为我。我和人类没有任何关系，我出生在人造子宫里，我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实验品。”

为什么，为什么。我有太多的疑惑。

“世界上没有真相，除了他们自己，谁能知道他们当初所有决定的缘由呢？既已发生的不可变更，那还不如去适应每一次改变。”他说。

“你既然能买得起隐形斗篷，那么空中楼阁的‘时空旅游’，你应该也尝试了吧？”我好奇地问他。

“我曾经质疑过自己的存在，我想过去改变时空，这样或许，今天站在你面前的不是我，是另一个我，来自同样的细胞的分化。在时空旅游中，我在空中楼阁遇到了过去的我和过去的林梨，我站在旁边，看他们之间那一年的时光是如何飞逝。”

“你找到真相了吗？”

“我说了，世界上没有找到的真相，所有的真相只在那一刻他们自己的心里，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一切取决于他们自己。我不过是时空的过客，过去不会有现在你面前的我，未来也不会有现在的这一刻的我。那么当时的林梨也是这样的，为了所谓的理想自然是要放掉不知所谓的爱情体验。”

“梨的理想。”我忽然又想起来爷爷的旧日记，上面说，长江干涸之后，地表城市水源越来越少，干净的水便奇货可居。梨认为，治标需治本，因为垃圾毁灭了第二区，她要寻找未污染的区域进行植被试验，慢慢回绿。

“你现在看到的这些水，都是林梨工作的结果。”

“第二区的水源都是她规划找出来的？”

“很多人。”他纠正我。他说，“林梨和他们一样，他们在一起很开心，这是她一辈子的事业。”

我不知道喊他什么。他说他只是他，就算和我有一星半点关系那也是他无心的。好吧，这个林微，他指着水源之家的外面对我说，“你看，虽然地表依然这么多垃圾，但你要看到你没有看到的，那些被毒气伤害也依然坚持发芽的小草，那些挣扎着还原这个世界的历史的植物，这些在拯救地球生命的植物，我们都应该感恩，并且为了这感恩而要做得更多。”

是啊，纵然黄沙覆面，可有一天，温柔的绿色终会回归大地。历史上的“青山绿水”梨有生之年并不可能看见，但她对爷爷南微的承诺却会用另一种方式实现——世界上来自他身体的另一个人会替他看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