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我出生的那一天，就注定我这一生要向上而行，不仅仅因为我是女孩，更重要的原因是这是家族的期望。

我考上中国公民大学的那一天，祖父哭了，他为我感到骄傲，因为这意味着我将离开地底城，前往“空中楼阁”，去享受阳光和雨露的恩赐。地底城万分之一的概率被我给撞上了，前来采访的记者络绎不绝，他们的采访我都甩给了父母，反正他们也很喜欢跟别人分享“教女之道”。我呢，要抓紧时间读书，听说“空中楼阁”都是人中龙凤，我可输不起，我也不喜欢低人一等的感觉。

祖父的书屋摆满了书，在这里我“偷窥”过他的日记和信件，我知道他也曾在“空中楼阁”读过五年大学，那时候祖父的父母听从组织移民安排随大队人马从“空中楼阁”迁徙至刚开发的5号地底城，原有关系圈大变革；而本计划留在校本部的他因为这突如起来的关系洗牌，留校希望变得渺茫，那时候离他毕业还有一年，他22岁。

这是一个阴盛阳衰的时代，女子不用男人也能实现生殖后代的目标。仅仅是为了维持某种“稳态”，组织要求每个女人必须结婚，不可对男人始乱终弃，试图从法理角度约束、加强女性的伦理道德感。

这个时代的女人，和她们的祖先一样敏锐果断。然而她们不再是“小家碧玉”“温柔贤淑”，而是撒泼大气，毫不手软，对于同性她们天生嫉妒，互掐互生；对于异性，她们随意玩弄，而不确定留谁在家。

妈妈在外面的情人我也不是没见过，我讨厌他们软弱的笑容。就像我讨厌我自己会喜欢谁。我希望我喜欢的那个人，有坚定的勇气，就算什么都没有，也能够笑得满脸骄傲。就像当年爷爷，在一切都失去的时候，还是坚持了走下去。

他来到地底城，找了林业局的工作，一直在做种子的复生与培育工作。因为他知道梨也在做植物，只要两个人在做一样的事，就算不在一起，也总像是在一起。他们一直在一起的吧！我想。吸引爷爷的梨奶奶，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我在祖父的日记里读到了一句话，他说“她像梨花一样，又固执又温柔。”

祖父和祖母是家族联姻，彼此看不顺彼此，年轻时就不大说话，当他的精子在她子宫内着床，成功受孕，他也没和她说过几句话，一切都是机械的辅助，他也不屑于要那温情，因为属于他的温情早就在“空中楼阁”消耗掉了。

那个给了祖父爱与温情的梨奶奶，当年黑发茂密、星眸瑰唇，他一遍又一遍地说，当她看向我的时候，尽管知道并不是看我，可我还是忍不住想她，即便她就坐在我面前，陪着我一起吃一碗面。她从来没对他，说那世界上最生动的字眼，她不说，他也不问。

可是，她还是离开了，她走的时候决绝而义无反顾。遇到他的时候，梨奶奶即将毕业，她深受导师认可，意欲留她在校辅助工作。但是她说，我的梦想不在“空中楼阁”。祖父不知道，她和他的一切，是互相生慕的爱，还是仅仅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如果是爱，为什么不顺着他的期望告诉他她去了哪里；她走了之后，再也没联系过他，有关她的一切，从此成了谜。如果不是爱，又怎么解释她对他的种种好，她为他织围巾、在寝室楼下唱只有他才能听到的歌，写只属于他的一首诗。

爱，就成了祖父思念梨奶奶唯一的向往。

我们终其一生要摆脱的是命运的纠缠，可是，总是沦陷在自我的命格里，怨不得他人怨不得上天。祖父躲在小书屋里写他的思念，祖父躲在小书屋里躲避人事，祖父的性格一直都是这么软。

我所读的是医学院。吸引我的又不仅仅是对“身体”的感知与治疗，我对整个人类命途充满了兴趣和探索欲望，为了解开自己的迷惑，为了充实我的思想储备，我常常去各学院蹭课，新闻传播、历史文化演义、风俗人文、化学制药等等。我最喜欢的还有旅游。我想我永远也忘不了，当我乘坐限量开放的升降电梯向“空中楼阁”而去的时候，眼见的那些景况。

电梯是缓慢的，刚开始上升的时候我有眩晕感，很快我就不恶心了。因为几十米的玻璃电梯看着外面的断层清晰可见，我看到了人造苍穹的外壳。在那之前，我和地底城其他普通家庭的孩子一样，站在人造苍穹下抬头仰视着星辉与落日，为那壮美而心旷神怡。而现在我看到了，它不过是材料，虚假地给地底的城市灌输希望和温暖的一种材料，人们以为躲到地下就躲掉了无处可躲的垃圾。苍穹之上土地覆盖，土地之上，有腐朽的断木，有各种各样来不及打包也不可分解的垃圾。

说实在话，我对政府城市规划充满了好奇。大一社会实践活动，我积极报名。跟着学姐去了第二规划区。正是在那里，我对国家现状有了充分的了解，而且，我也遇到了一个人，林微。

第二规划区，又称地面城市。国家一共四区，第一区是“空中楼阁”，全国一共33处空中规划区，规划区依靠星球引力和人造磁场力悬浮空中，有房有树，空气环境很好。第三规划区位于地下，人造苍穹分隔了地面的芜杂与地下，保证了地下的人造阳光量的摄取和区域清洁。第四区是海洋系统，已经少的可怜了，这部分被国家严密控制了，寻常民众是一概不能进入的。第二区是地面城市，来自第一、三、四区的可回收垃圾都在此处，准备分解循环再利用，那些不可回收的垃圾也在地面城市堆积打包运往太空，新开发的N星需要这些不可回收物覆盖。国家监狱也设在此处，用以犯人的劳动改造。最贫穷的人也在此处，因为国家开发计划是让所有的公民都有房可住，可还是有一部分人就是没觉悟，生那么多娃，分配的房子不够住的，也不够吃饭的，只好到地面城市寻找生存机会。我所在的社会医疗实践分队，就是去调查了解底层群众的生活、思想状况，形成建议，以利于地面城市环境、人文规划建设。

我在地底城接受的教育是：“以后不好好读书，考不上第一区，就等着去第二区没出息吧！”没出息，就是要一辈子和垃圾打交道，混得好点的可能就管管机器人团队，维护使用机器人打包清理垃圾；混得不好的，就是亲自动手在垃圾堆里找东西。国家在第二区的废纸部门设立了国家第二情报局，用来处理第一区送下来的废纸，防止被别有用心的人使用出卖国家机密。历史上不是没发生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