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日晌午,在一个暖阳打透的小院里,绳子上晒满了大大小小的床单和布片,还有几张破旧的书桌,整齐地堆放在墙边。这是学校为方便王小蕾照顾母亲给的“特批房”。

　　走进屋子,王小蕾坐在床边,十分自然地抚摸着母亲的头发。见到儿子,母亲似乎兴奋了起来,含糊不清地说着些什么,一只能动的手也伸出被窝,不停地乱摆。

　　看到母亲安然无恙,王小蕾是放心的。他走到隔壁的房间,给炉子里添了添炭火。然后起身回到家中,为母亲准备午饭。

　　饭食很简单,王小蕾用勺子打凉丝瓜汤,一口汤、一口馒头,就想妈妈照顾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喂进母亲嘴里。这顿饭,母亲吃的很不认真,一会闹,一会哭。“可能是早晨吃多了,不太饿吧。”王小蕾摇摇头无奈地说。

　　王小蕾告诉记者,母亲刚出院时眼睛都睁不开,一天天坚持,恢复到今天,虽然还很不尽人意,但他已经很欣慰,起码母亲没有烦恼、没有忧愁。

　　像这样温馨的画面每天都在小屋里上演。“心存感恩才会有更多的希望。”王小蕾说,自己做的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而是一种本能,是很顺其自然的事情。以前母亲是我的天,现在她倒下了,我肯定得为她撑起一片天。

　　正是怀着对母亲的感恩,王小蕾相信会有奇迹的出现,更相信母亲有一天能清醒过来。哪怕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只要母亲活着,他一定会坚持。（文/片 记者 吴凡）

　　对话王小蕾:母亲是我不敢回头张望的面孔

　　王小蕾性格很随和、开朗,也是一个十分善谈的人。

　　二OO六年腊月二十九号,距离春节还有一天。王小蕾的母亲唐瑞香到理发店剪头,被一辆摩托车撞倒,造成身体和脑部瘫痪。以后的7年里,王小蕾守护在母亲身旁。

　　王小蕾出身贫寒家庭,把对孝的理解带进自己的课堂。过去,在王小蕾上学坐车时,母亲都会把他送到村口,不肯回家,这个充满牵挂的面孔,让他不敢回头。

　　“中学86号”,这是一张床。2011年6月12日,王小蕾的父亲去世,他将瘫在家中的母亲唐瑞香接到学校宿舍。他用两张学生床拼起一张大床,给母亲用,其中一张就是“中学86号”。

　　齐鲁晚报:你父亲去世后,你是怎么想到要把母亲带到学校里照顾的?

　　王小蕾:父亲在的时候,他身体也不好,我从学校往家赶,要走三四里路,本来就不方便。他走了,更不能让母亲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我不放心。

　　齐鲁晚报:把母亲接过来,顺利吗?

　　王小蕾:嗯,学校专门给我安排了一个宿舍,特殊照顾我的情况。宿舍的床,是两张学生宿舍的床,一张床太小了,就用了两张床,拼起来了。

　　齐鲁晚报:床上还印着“中学86号”。

　　王小蕾:搬过来,我照顾母亲就方便了。下课的课余时间,都能过来看看母亲。她什么样,脸色好不好,我随时看着。这比以前母亲躺在家里时,我放心了很多。

　　齐鲁晚报:不会影响工作?

　　王小蕾:不会。

　　齐鲁晚报:不觉得很累?

　　王小蕾: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我已经习惯了,能顾得来,何况还有家人帮忙。所以,觉不出累来。还有,我每天都看着,母亲还躺在那,睁着眼,我就觉得很知足了。

　　齐鲁晚报:这屋子的电视是给老人看的?

　　王小蕾:她躺着,看不见,就当一台收音机听。我不在的时候,偶尔打开电视,陪着老人解闷。她可能不知道,也说不上知道。

　　齐鲁晚报:屋里的水果,苹果、香蕉,也都是给母亲吃的?

　　王小蕾:嗯。不过,其实,现在母亲吃什么都一样,她没有知觉,不知道哪些东西好吃哪些不好吃。我来看她的时候,喂她一点,她有时听话,就吃了。有时,就吐出来,跟吃饭一样。买这些,好像是在安慰我自己。

　　齐鲁晚报:安慰你自己?

　　王小蕾:就是孝敬她,她可能不知道。可是,我还是不能因为她现在这样,什么不知道,我就不管她了。

　　王小蕾是学校的教导主任,其中一项很重要的职责,是向学生进行思想品德教育。孝道,在王小蕾看来,是最重要的品德之一。但王小蕾从未向自己的学生提起,他照顾母亲的故事。

　　齐鲁晚报:学校里的人知道你把母亲接到学校照顾她吗?

　　王小蕾:张校长和老师知道,也都帮我忙。学生不知道。

　　齐鲁晚报:你没有在课堂上讲过自己的故事?

　　王小蕾:没有。他们只是看着我经常送饭,但不知道我在给谁送,不知道母亲跟我住一起。

　　齐鲁晚报:经历这样的事情,作为一名老师,你应该对孝有自己的理解。

　　王小蕾: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在做一件伟大的事情,真的。我只是对社会上那些不孝敬父母的行为,感到不可思议。现在社会上宣传孝道的很多,为什么?因为社会缺这个东西了。

　　齐鲁晚报:孝,在你看来,有多重?

　　王小蕾:很重,这是我做人的原则,也是我交朋友的原则。你想一想就明白了,一个连父母都不孝顺的人,你敢跟这样的人交朋友?这是一个很危险的事,对不对?

　　齐鲁晚报:对。

　　王小蕾:我是摊上了这种事,不能不坚持下去。其实,谁摊上了这种事,都不能不坚持下去。小时候,父母怎么对我的,我没忘。从一出生的时候,你不就是什么都不能自理,父母还不是养着你,把你养到大。人,没理由放弃父母。

　　齐鲁晚报:你会把这些理解,传达给自己的学生吗?

　　王小蕾:会的。他们需要。

　　齐鲁晚报:怎么传达?

　　王小蕾:我从网上找了一个关于孝道的演讲视频,很好。里面讲了父母如何不易。在开家长会的时候,把它放给学生、家长听,很多学生感动哭了,哭了一节课。

　　齐鲁晚报:还有呢?

　　王小蕾:我鼓励学生做一件事情,把这件事情安排成为一项很重要的家庭作业。把平时不好意思对父母表达的爱表达出来,把不好意思对父母做的事情,做出来。比如,跟父母说,我爱你。

　　齐鲁晚报: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作业,你怎么想到这个的?

　　王小蕾:因为,我说晚了,也做晚了。

　　王小蕾说,在他遇到种种不幸的时候,他也遇到了很多好人。他的妻子、亲人以及他的朋友,一次次地伸出援助之手。他说,如果他的母亲没有一个好的儿媳,就没有一个好儿子。

　　齐鲁晚报:和你现在的妻子认识时,她知道你母亲的事情吗?

　　王小蕾:知道,她都知道,不过她不介意。

　　齐鲁晚报:如果介意,你们就不会走到一起了。

　　王小蕾:嗯。之前也有介绍的,因为介意母亲的事,所以不行。她们觉得这是一个太沉重的负担。

　　齐鲁晚报:现在的妻子不觉得你母亲是负担?

　　王小蕾:她觉得我很有孝心,才会跟我在一起。我说了,一个有孝心的人才能交朋友。她也这么觉得吧。

　　齐鲁晚报:结婚以后,有因为照顾老人吵过架吗?

　　王小蕾:偶尔也会吵,但不是因为老人,她不抱怨。在照顾老人这件事上,我很感激我媳妇。我想说,我能够照顾老人,她起了很大的作用,如果她不愿意,我一定伺候不好。

　　齐鲁晚报:岳父岳母对你们的婚事没有意见吗?

　　王小蕾:给你讲个事。我和媳妇在2009年结婚的,因为母亲出事,家里已经很拮据了。结婚前,按照习俗,是要给女方礼金的。我借了1万块钱,送了过去,岳父岳父给我回了15000块,我记得清楚。他们知道我的情况。

　　齐鲁晚报:他们也是好人。

　　王小蕾:如果不是,他们也不会把闺女嫁给我。平常过年,按理说是我们给老人送点钱,但都是他们给我们钱。

　　齐鲁晚报:还有谁给过你帮助?

　　王小蕾:我的姑父、姑姑,还有很多人。

　　齐鲁晚报:遇到不幸的时候,周围很多人都没有不管你,大家都愿意站出来帮你,这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王小蕾:我遇到了不公平,也遇到了好人。

　　齐鲁晚报:你觉得这是对你的不公平?

　　王小蕾:嗯,我觉得老天对我不公平,这么多事都让我摊上了。有那么巧吗?我的母亲怎么就刚好被车撞倒,被车撞倒的时候,怎么就刚好是在过年的前一天。而且,我过完年以后,马上就可以毕业赚钱了,孝敬一下的机会都不给我,公平吗?

　　齐鲁晚报:你接受这种不公平吗?

　　王小蕾:我没办法。现在我买什么东西给母亲,都看不到她笑了。

　　唐瑞香在医院治疗三个月后出院。王小蕾眼看母亲逐渐睁开眼,手臂动了起来。他以为,真得会有奇迹发生,母亲会有一天从床上站起来。他又不希望母亲清醒,因为要面对父亲的离去。

　　齐鲁晚报:能不能讲一件你小时候与父母的故事?

　　王小蕾:特别深刻的真不多。不过,小时候家庭情况不好,父亲有炎症,母亲心善、老实,也当整劳力。家里很穷,考高中的时候,我考了全县的第二名,可是高中的费用很贵,上不起。后来,我只好上了中专。

　　齐鲁晚报:你不怨恨你的父母吗?

　　王小蕾:这个中专的学费都是借来的,我有什么好抱怨的。我记得当时父亲说,就是要饭也让我上。我不抱怨,我感激。

　　齐鲁晚报:钱是你上学最大的问题。

　　王小蕾:嗯。我上中专,大概一个月回家一趟,母亲想我,天天盼着我来。可是,他们知道,我一回家,就得要钱。他们就为了这个难为,很难为,想我回家,又怕我回家。

　　齐鲁晚报:他们过问你在学校的情况吗?

　　王小蕾:父亲会跟我坐在炕上,聊一个晚上,让我好好学习,不要学坏,总是这几句话,重复很多遍。母亲,她问得少,但是每次我从家里上学坐车去学校,母亲总把我送到村口坐上车,看着我走。我都不敢回头看她,怕淌眼泪。

　　齐鲁晚报:他们用最简单的方式,给了你一份难得的家庭教育,这些对你以后影响很大,对吗?

　　王小蕾:我觉得我现在对母亲的好,就是一种传承,就是她教育我要这么做的。

　　齐鲁晚报:有希望她有一天会醒来吗?

　　王小蕾:救过来已经是一个奇迹了。从医院把母亲接过来时,母亲刚能睁开眼,后来手能动了,嘴里支吾了。我当时觉得,也许真有一天她会醒过来,我也盼着。

　　齐鲁晚报:你坚持了7年,这个盼头还在吗?

　　王小蕾:还在,有些病人30年才醒来的。可是,我又不想母亲醒来,她醒来的时候发现,父亲没了,周围变了这么多,她得多难受,母亲现在这样,起码不会难受。

　　齐鲁晚报:你难受吗?

　　王小蕾:我每天回来,看着母亲躺在床上,让我看一眼,有娘这个人还在,活着。我觉得,这就是个安慰,这比没有强。（记者赵松刚董惠片/本报记者吴凡）

　　（齐鲁晚报 吴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