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庆明 一个多月过去了,李庆明“还没有缓过神来”。这位先锋校长,不再需要去管理学校,他要做的是“先舔舔伤”。 在过去的九年时间里,李庆明担任着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深圳南山附属学校(简称“央校”)校长,以一系列不同寻常的公民教育实验,在这所九年制义务教育的学校内外,引起了广泛关注。直至今年7月,他突然接到通知,他的校长职务将被解除。原因是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打算结束与深圳南山教育局的合作关系。 在离开“央校”的最后一天,悲情笼罩校园,有老师为此流泪,还有家长建立专门的或写下请愿信,以挽留李庆明。他自己也颇感遗憾:“我做了那么多尝试,有的刚起步,有的快要成熟了,这时候戛然而止,太令人痛心了。” 事实上,仅仅就公民教育的推广来说,在升学率至上的教育语境下,一直碎步前进,任重道远。只是,对于李庆明来说,他身体力行埋下了公民教育的种子,或可成为改变中国教育未来的伏笔。 向学生鞠躬九年 带着使命和自己的“野心”,2003年8月,李庆明来到了“央校”。 当时,新任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所长的朱小蔓将李庆明派到了“央校”,要他在这所学校实践他自己的教育改革理念。在李庆明看来,此举说明朱小蔓等人对他在学校德育方面的改革是抱有很大期待的。“朱小蔓老师要我去做真德育,我在想,这应该是真的!”在电话中,李庆明笑了起来。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很快,李庆明就发现,当时的教育改革都致力于提高学生的智力和学习成绩。“在这些方面开展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在我看来更核心更重要的公民教育,却被人们忽略了。这样一来,我就觉得这不是真正的素质教育。”作为校长,李庆明决定“要补上这一课”。 2006年,在《新公民读本》自序里,著名教育学者杨东平对公民教育做出了清晰说明:“目前,在学校中开展的德育,主要是思想政治和道德品质教育。虽然政治思想教育、道德教育、社会教育等都涉及公民教育的内容,但与公民教育还是有所区别。中小学的公民教育大致包括公民道德、公民价值观、公民知识和公民参与技能这样四个主要方面。用公民教育的概念,可以比较方便、有机地整合思想、政治、道德和社会教育。” 回望过去,在“补公民教育课”的过程中,向学生鞠躬已经成为李庆明身上一个闪亮的标签。在过去的九年时间里,他每天早晨,在学生到校时,都会西装革履地站在校门口,向学生鞠躬行礼,直到上课铃响。这一看似普通的举动,立即引起了广泛关注和质疑,有人认为他是作秀,有人觉得他模仿日本人,“我鞠了一个躬,大家都觉得很稀奇,鞠躬其实有几千年的历史,现在已经荡然无存。” 在李庆明看来,鞠躬是传统的礼仪,“我赋予它一种内在的公民理念,就是平等,尊重他人”。他认为,鞠躬这个简单的动作,如果一以贯之,就能形成一种相互尊重的社会风气。“校长向孩子们鞠躬,我觉得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如果政府官员能在比较正规的场合给百姓鞠躬,那这个社会的风气会好得多。”李庆明解释说。 除了鞠躬,从2008年汶川地震开始,每天早晨早操之前,“央校”还举行一分钟的祈福仪式。在祈福时,这所学校的学生会沐浴在巴赫名曲《天空》的妙乐里,“为国家强盛、世界和平和人类幸福祈祷,为在灾难事件中遇难的人默哀,为遭遇困境的人祝福”。 这些想法、理念,对于李庆明来说,是接续了中国上个世纪思想文化启蒙的血脉,而又将它融入到了公民教育的每一个实验细节。在深圳,这被理解为“操之过急”,有些人认为“太激进”了,李庆明自己则觉得“有些急,但毫不激进”。他认为,在现代化进程中,人们需要的不仅是物质层面的东西,更重要的是思想文化层面的东西,“这是市场经济,包括社会资源的市场化,必然要召唤一种新的道德、伦理和国民教养,那就是公民教养”。 有教育界人士分析,所谓的公民教育,关注的核心其实都是“人”,而非家庭作业、高考()和升学率。对于时下流行的素质教育,李庆明认为:“你公民素质都没有,不独立,不理性,没有尊严意识,算什么素质教育呢?你都没有素质嘛!”而在一次座谈会上,一位同样推行公民教育的教育人士总结得更为直接:没有什么素质教育与应试教育之分,只有人的教育与非人的教育之别。毫无疑问,公民教育行动者所做、要做的就是“人的教育”。 “ 你要学会爬树啊 ” 李庆明在“央校”的九年,存在着质疑和争议的一个集中点:在其他学校的学生压力山大之时,“央校”学生的学习压力很小。 在“央校”,李庆明要给学生最大空间的自由。他将初中和小学的课堂各缩减5分钟,降低考试的频率,从2010年开始,这所学校的所有小学生还告别了家庭作业,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减负”。 除了公民教育之外,“央校”还开展了很多综合性的教育,包括民俗教育、亲子运动会、童话教育、游戏教育等,还包括传统的生态文化教育,“在我们这里,传统和现代都能良性共存”。拿游戏来说,李庆明不反对玩电脑游戏,“它很有趣味”,也不忘展现中华传统中的游戏文化。“你要学会爬树啊,斗蟋蟀啊,滚滚铁环,扔沙包啊,如果一个孩子在他生命的早期,连这些都没体验过,那就是一种人文精神的丢失,是非常可惜的。” 事实上,在推行公民教育的同时,李庆明同样青睐传统文化。他相信,好的传统,或者经过改造的传统,不仅不会伤害现代文明,还能相互契合,作为一种补充,在某种意义上还有可能预示某种更美好的未来,“老祖宗总是在提醒我们这些后辈,不要走得太远,不要忘了自己的根底,去追求一个无根的现代文明。” 看起来,“央校”打上了李庆明的性格烙印,李庆明也似乎比较强势。不过,他断然否定了“强势”之说,他解释道:“我可能比较倔强,但不是强势,太脆弱了,不堪一击。”确实如此,他的教育改革实验也有一定程度的妥协:2003年刚做“央校”校长时,为了推行教师文化建设,规定每周六老师来学校集体看电影,后来有人投诉,他立即做出调整,最终改成了每周五放学后看电影。 对于公民教育,花了近一年的时间,李庆明归纳为五点:追求公民人格完善、遵循公德基本伦理、倡导公益慈善活动、学会公共事务参与、达成公理世界认同,“这五个方面,从个体的自我,渐次地推进、拓展,直到一个世界性的自我,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公民观。” 这一路,李庆明成为了“明星校长”,“央校”的师生支持他,社会也关注他,还有外地教师在了解他的公民教育行动后,发愿“要脚踏实地,像李庆明校长一样,让学生得到更多的乐趣和实惠”。但是,在升学率至上的时代环境下,李庆明也有自己无法完满解决的问题,即“鞠躬校长”盛名远播之时,学校的考试成绩并非同样出彩。对此,他一直忍受着别人的不理解,却内心平和,从未怀疑过公民教育,“我在探索中国人一个世纪都没有做好的事情,我相信我做得对,历史会有一个公正的判断”。 在李庆明离校前一天,知名纪录片制片人邓康延去拜访他,却发现他依然无房无车,而且是无合同无编制人员。邓康延感慨道:“我才知道他是上千次家访的校长,去穷家庭还会带点礼物。但‘央校’难留,他热爱的城市难留。” 好的传统,或者经过改造的传统,不仅不会伤害现代文明,还能相互契合,作为一种补充,在某种意义上还有可能预示某种更美好的未来。“老祖宗总是在提醒我们这些后辈,不要走得太远,不要忘了自己的根底,去追求一个无根的现代文明。” “在未来十年,或者更长些的时间,我希望我们的基础教育能有一个哥白尼式的革命,真正以学生为中心,能交出一份令人满意的答卷。”李庆明说。在“央校”九年,他对环境的相对宽容感到欣慰,更满意于自己播下了“希望的种子”,“其实能给中国教育带来希望的人很多,那些孩子,那些有良知的家长,那些有良知的社会包括官方人士都可以,而我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太渺小了。” 尽管李庆明对公民教育心怀蓝图,对自己的教育道路,他却有一些无力,他甚至不知道离职后能干些什么。“躲进书斋里,还是在钟情的校园里继续耕耘?还真没有想好。”他笑了笑。 “我理解的公民教育,能通过它获得心灵的解放,而不是被教育捆绑,现在灌输式的教育就是要捆绑你,让你感受不到思考的乐趣,也体会不到自由。简而言之,灌输式教育越学越死,公民教育越学越活。”李庆明说。吴亚顺 曹世生 (工人日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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