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开除”的处分决定从下达到撤销，只间隔了2天。事情的结果学生和学校都难以预料。高考成绩出来了。陆良一中的考生马晨星考了550分，超过云南省文科一本线30分。

高考()成绩优异，陆良一中门口贴出了大幅喜报 王洋

“开除”的处分决定从下达到撤销，只间隔了2天。事情的结果学生和学校都难以预料，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高考在即，任何随性之举都可能被视为大逆不道。

高考成绩出来了。陆良一中的考生马晨星考了550分，超过云南省文科一本线30分。

因为在学校里扔了两架纸飞机而一度被“开除”，17岁的马晨星迅速成了名人。在此之前，他不过是个戴着700度近视眼镜、貌不惊人的普通高三学生。一夜之间，在陆良一中这所超过4000人的学校里，居然连守大门的保安也能从大群学生中认出他来。

高中生活1095天，他头一回享受这样的“礼遇”。

儿童节的“礼物”：开除处分

马晨星向外掷出两架纸飞机后，被带到了学校政教处。之后，吹泡泡被逮到的高一学生闵汝舟也被带了进来。

“哎？这是干什么？”

6月1日，儿童节。晚自习课间休息时，马晨星接到同学递过来的一张白纸，满脸疑惑。

“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呗。”同学嬉笑着回答。

此时，一股很“寨”的歌声，从过道里飘进来。“不是哥哥不爱你，因为我是农村的，一年的收入只能养活自己，哪里还能顾得上你……”教室外，四五十个高三学生在“欢庆六一”，高唱一首名叫《闯码头》的网络歌曲。马晨星刚好也觉得无聊，便趴在桌上，用那张白纸叠了架纸飞机。

踩着歌声，马晨星跑到教室外，一时兴起的他捏住那架纸飞机，向外掷去。可惜飞机没飞多远，他又返回教室，迅速重新叠了一架。这次飞机飞得不错，从三楼到地面之间，勾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中甚至有人发出了欢呼。他略感满意，便回到教室，等待上课铃响。

十分钟后，学校政教处主任“凶神恶煞”地找到马晨星，吼道：“你要干嘛？！”他愕然，感到莫名其妙。

跟着主任，马晨星走进政教处。四位老师齐刷刷地坐在他面前，他还没得到开口说话的机会，3分钟后，一张《布告》便打印出来。

《布告》措辞严厉，起句便单刀直入，称“高305班马晨星同学平时不严格要求自己，无视校纪校规、班规班约”。之后列举了他扔纸飞机的事实，并将时间精确到了“18时49分57秒”。

处分异乎寻常的严厉。内容包括五项：

1.给予马晨星同学开除的处分；

2.给予马晨星同学停发毕业证书的处分；

3.给予马晨星同学停止转出任何组织关系及相关证明材料的处分；

4.此处分政教处备案，并记入该生学籍档案；

5.按照学校《班级量化考核》规定，扣除305班班级量化分20分。

约20分钟后，另一个名叫闵汝舟的高一学生也被领了进来。马晨星回忆，当闵汝舟被带进政教处时，主任指着他说“我终于抓到你了”，语气强硬。在马晨星和另外几个同学的印象中，闵汝舟算是个顽皮的学生，这次因为吹了几个肥皂泡，终于被学校抓到了把柄。

闵汝舟也拿到了属于他的、内容几乎一样的《布告》，只不过，对他的处分事由改为了“吹泡泡”，时间是“18时17分10秒”。

很快，这两张《布告》便在教学区的显眼位置张贴出来。文末以黑色粗体字和同样严肃的语气告诫：“请同学们引以为戒，做一名文明诚信守纪的中学生。”

当天晚上，学校打电话叫来了两名学生的家长，让他们各回各家。

“学校有学校的潜规则”

陆良一中的学生们大都知道“学校处罚一般都比较重”，谈恋爱、打架、泡网吧、放鞭炮，都可能被开除。

6月1日晚上，马晨星跟着母亲灰溜溜地回了家。那时他的手机已经处于短信“爆棚”状态，很多安慰短信奔突而来，因为“看见你哭了”。

“其实是我的班主任先哭了。她一方面没办法劝说学校收回成命，只能干着急，一方面又怕这事影响我高考。看她哭个不停，我也被带着哭起来了。”这对师生抱在一起，哭了四五分钟。

“他学习很好，老师很喜欢他。”他的同学罗卿睿说。

一直对马晨星管教严格的母亲，此时也没有责怪他。“好好复习就是了。”

学生们的印象里，陆良一中的处分向来严厉。大家皆知“我们学校里的处罚一般都比较重”。最轻的处分是留校察看、记录档案，然后就是开除。开除虽谈不上“家常便饭”，也是“见怪不怪”。 据学生的说法，是“谈恋爱要开除。去网吧被抓到了也会被开除”。学生间流传一个故事，前两年，一对男女学生在球场接吻，被抓了个正着，结果双双被开除。

学生陈振启说，三年中，仅他记得的开除事件就至少有5起，有打架被开除的，也有放鞭炮被开除的。这一数据在其他同学那儿得到了印证。“因为要高考，高三年级开除的人会比较多。”而理由大多都是一样——“为维持正常的教育教学秩序，确保高三学生全身心备考”。

就在此事发生的前几天，有两位择校生因在课间“燃放鞭炮”被开除。都市时报记者通过电话联系到其中一位叫周津宇的学生，他说：“因为当时情绪很压抑、很浮躁，就和同学去买了盒‘落地响’和一挂鞭炮来放。”

在向他核实具体细节和处分结果时，周津宇说了一句颇为老练的话：“你所了解到的情况都是真实的，但我现在已经毕业了，不想再和学校扯上关系。对于处分结果，没什么想说的，社会有社会的潜规则，学校有学校的潜规则。”

没安装摄像头之前，一中一直有“高考前狂欢一次”的传统，学生会把试卷撕碎了往下甩。但去年摄像头装上以后，敢这样做的人几乎没有了。最大众的活动是，下课时在教室外面吹牛聊天。

所以，马晨星扔下两架纸飞机后，除了《布告》中的那些处分外，还被罚了一笔款——卫生清扫费，1700元。

光芒四射的名校

2013年，陆良一中高考成绩颇佳。“全县高考成绩600分以上50人，我校占47人；全县重点大学上线776人，我校占561人”。

6月4日，离高考还有三天。陆良一中的绿化带里充斥着杀虫水的味道。高三的走读生正在收拾行李，用大麻袋将书搬回家里备考。

被“开除”了的马晨星接到老师电话，回到学校照毕业照。校方给他的“开除”处分已于前一天晚上被撤销，这是他在事后第一次入校。不过，此时他已成了名人，迎接他的除了同学们的连声宽慰，还有一种被注视感，如影随形。校保安与其他年级的同学，都向他投来不一样的目光。

“不光学校，在县城里，他都红了。”罗卿睿笑道。

陆良一中，这所被当地家长形容为“黄埔军校”的学校，浑身上下光芒四射。今年的高考成绩刚公布不久，喜报就贴到了校门口：“全县高考成绩600分以上50人，我校占47人；全县重点大学上线776人，我校占561人，占全县的72.3%”。

在陆良县的10所高中里，一中以绝对优势位列翘楚。这是所“即使是做择校生，挤破门槛也要进的学校”，在2013年全县参加高考的5081人中，就读于这里的学生超过了1/3。

每个教室都人满为患。有五个学生证实“高三有20多个班，每个班的学生大概

在80-100人之间。”不过不知为何，校方和教育局都把每班学生的数字形容得云遮雾罩，前者说“其实就十几个班”，后者说也就是“1000多一点学生”。

学校里的读书声从每天早上6点半响起，小花园的各个角落散落着晨读的学生。上课铃早上7点鸣响，至晚上10点半的晚自习结束，期间只有不到3小时的休息时间（中午12点至下午2点20分，下午5点30分至下午6点）。每周单休1天。“即使有一天休息，也会发很多卷子回家做”。

这种严格的管理规定本来只用于高三年级，但高一、高二年级也开始效仿。说到这个，罗卿睿觉得自己有点幸运。“我们至少没从高一就开始过牢笼般的生活。”

走进男生寝室，床铺和桌子上，书堆得满满当当，每个高三学生打包的书籍几乎都有两大麻袋，每袋重四五十斤，需要两个男生一起扛。但他们更佩服女生，“班上的女生真的很刻苦，她们每次花在吃饭上的时间才十多分钟，起早贪黑地看书。”

当地有种说法：“进了一中，一只脚就踏入了大学门槛。”不过，学校里流传的是另外一句话：“一中前面是植物园，中间是动物园，后面是黄土高原。”

长方形结构的一中，衔接校门的地方是一块小花园，柏树林立，中间是拥挤的教学区，后面是几乎被踩得寸草不生的足球场。

“中间为什么叫‘动物园’？”

“因为没人权。”马晨星笑道。

除了厕所，学校到处是监控摄像头，360度无死角。一个泡泡、一架纸飞机都能尽落眼底。

“本来就是莫名其妙的事”

《布告》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而一中毕业生杨磊认为，学校不应对此负全责，因为它只是先天性制度残缺中的一部分。

纸飞机事件发生的当天晚上，全校灯

火通明。学生们在安静地看书，有几个胆大的同学假借“上厕所”之名，偷偷地去观望学校对马晨星的“训话”。

“很多记者也来问我当时为什么扔飞机，我觉得他们跟学校一样无聊。说我和高一的那个同学想在学校里搞点骚动，但我们的教室起码相距50米，我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吹泡泡的。其实我只是因为无聊，就折了个纸飞机，就这么简单。”想想，他又补充，“只是忘记了过道里有摄像头，如果在教室里，就没事了。”

至于那份在马晨星印象里“只用了三分钟就制作出来”的《布告》，其实是“固定文本啦，要开除谁，只要改个名字就可以啦”。

《布告》贴出来后不久，就有人拍下了照片。6月3日，两张《布告》开始在网上各大论坛、上大面积流传，见者纷纷表示惊愕——字里行间的气息严肃得异乎寻常，甚至有些不真实。有人从里面读出了戏谑的味道。

关于此事的里，评论者忿忿然。“这些都不能玩了，学生还能玩什么？动不动就开除学生，这是哪门子规定？”

也许是这次处分得过于严苛，网上议论不断，媒体纷纷关注，陆良一中与两名被处分的学生一起，刹那间广为人知。百度上的“陆良一中贴吧”里风起云涌，不少已经毕业的学生撰帖声援马、闵二人，质疑学校的处理不当。

已经毕业的杨磊写了篇《一个泡泡的重量》。在这个近1500字的帖子里，她吁请学校“高抬贵手，别让我们对学校的感情随泡泡一同破灭消逝”。她还质问学校“有没有想过，这样的做法，硬性将学生捆绑成学校想要的样子，表面上达到了目的，可这是根本之计、长久之计么？这样的做法除了引起学生的不满甚至公愤，束缚学生的思维，让教育愈发死板化外，再无其他效果”。

但帖子发出来没多久。她就有些后悔了——因为舆论的矛头全部指向了学校。而她认为，学校不应对此负全责，因为它只是先天性制度残缺中的一部分。

汹涌舆情之下，陆良县教育局感到“很被动”，迅速成立调查组介入。

6月3日傍晚，消息传来：调查组认为此事是“学校处罚过重”，责令陆良一中撤销对两名同学的处罚，作出书面检查，并对学校予以通报批评。

但是，6月4日发生的另一件事情，又让学校备感尴尬。就在高一、高二的学生下课时，恰巧看到高三学生在照毕业照，调皮的学生开始喊叫。此时，刚挨了通报批评的校方神经紧绷，怕这场“其实也不是很闹腾的喧哗”又搞得不可控制，但又不敢贸然处罚，竟然临时决定：全校学生放假。

和很多学生一样，马晨星觉得这件事和他的“纸飞机”事件一样，都挺滑稽。

高考之后，学校通过马晨星的一位亲戚辗转将罚款退给了他，但并未就此事做出道歉。“上面的人”找他的父亲打招呼，希望以后不要再谈此事了。不过，他本人觉得无所谓，“这本来就是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说完，马晨星双手一摊，挤眉弄眼地笑。

手握550分，致17岁的青春

马晨星觉得这次高考没考好，上不了中国传媒大学( 招生办)了。本来他希望进入该校的导演系，然后拍一部《我的六一》。

6月27日，马晨星查到了自己的高考分数——550分，超过省文科一本线30分。不过，他不太满意。“这比高二会考的成绩只多了6分。”去年会考中，他是全班唯一一个上了一本分数线的人。

“他是我们班的第一名，平时也不捣乱。”都市时报记者在陆良一中采访时，他的几位同班女同学声援他。

这位喜欢穿卡通图案衣服、大笑时习惯扬起手臂做“无奈状”的大男孩，同学对他的评价是“不但成绩优异，而且性格开朗”。他平时会托朋友从昆明捎糖果回来，分给同学吃；也会在同学的请求下，拿出作业供大家“观摩”；他喜欢课外阅读，真正用在课业上的时间却不多。当他捧着一本《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看得津津有味时，忙于应付高考的同学称他为“疯子”。

他也会偷偷地溜去上网，不过该做的作业会认真完成。“很多人都等着参考我的（作业）呢，我要是不写，他们怎么办啊！”

“他是那种学习上不用太努力，就能甩开别人的人。”罗卿睿对他品头论足。

高考结束了，还有中考。马晨星查到高考分数的同一天，陆良一中正在忙碌，为布置中考考点做准备。

一位教高三历史的老师从会议室出来，坐在大厅里抽水烟。闲聊中，他语气坚定地说：“我们不严厉怎么行呢？这肯定得严，不严怎么出成绩？全国各地都一样。我听说山东那边做的试卷是我们这边的几倍呢。”

校方负责人并未就“纸飞机”一事接受采访。陆良县教育局也保持缄默：“这件事情过去就过去了，现在不要再重新拿出来讨论。上面说了，这件事情不要再炒作了。”

现在回想起来，马晨星很感慨：“这件事对我影响有一点，但不是很大，因为我的基础在那里。只可惜考试没考好，不能上中国传媒大学了。”

中国传媒大学的导演系，是马晨星心向往之的专业。他说，若有机会梦想成真，一定要拍部《我的六一》来致青春，镜头里要有成摞的试卷和书本，有低头苦读的学生，还要有一架纸飞机。

2013年的高考，马晨星考了550分，超过省文科一本线30分。

这位被同学评价为“不但成绩优异，而且性格开朗”的大男孩，向往中国传媒大学的导演系。他想拍一部《我的六一》，镜头里一定要有一架纸飞机。

（王洋）

(云南网)